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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1984年10月19日,《人民日报》头版头条发布了一篇文章《陕北有煤海 质优易开采》,里面描述了榆林当地人采煤的画面:

  人们在这里先挖下一尺多宽的深槽,然后就像切豆腐一样,用钢钎和榔头一块一块地把煤切下来。

  此时,榆林府谷县的二道街,有一个村里来的汉子,正在卖豆腐。一刀下去,鲜嫩瓷实,受人欢迎。

  他的名字叫高乃则,没怎么上过学,字写得难看,乍一看是“高刀则”,念出来是“高刀子”。

  民间有俗语:“人生三苦,撑船打铁卖豆腐”。因为做豆腐,天天需要起早,很劳累。高乃则也在等待转行机会。

  煤炭发现后,铁路开始修建,他拿出积攒的钱,买了台推土机,干起了工程。

  与此同时,在北京财贸学院,一位叫胡志强的青年,正在工商行政管理系读书。他比高乃则小两岁,1988年毕业后,进入对口单位国家工商管理局,当了公务员。

  那时的他们,不会想到,多年后会在榆林相遇:一个成了商界首富,一个做了当地政界一把手。

  榆林的政商江湖,将因他们掀起波澜。

  01

  1981年11月2日夜,北京,胡耀邦的家里,来了两位榆林的客人。

  一位是个老人,名叫刘世昌,曾经在战争年代抚养过胡耀邦的二儿子。另一位,是榆林地区工业局的局长刘汉武,手里拿着一沓资料。

  刘局长此行的目的,是向国家申请开发榆林的煤炭资源,改变当地的经济面貌。哪怕是允许每年卖给外国几万吨,也能赚点钱。之所以带上刘世昌老人,也是想套个近乎。

  虽然是革命老区,榆林因为地处沙漠边缘,气候干旱,土地贫瘠,长期处于贫穷落后状态。主要产业是种地和放牧,靠天吃饭,但常常叫天天不应,像是一块被诅咒过的地方。

  一首《走西口》,“哥哥你走西口,小妹妹我实在难留”,道尽了此地人的伤感和苍凉。

  1980年,胡耀邦视察榆林时,给当地定了个“一九八五”的奋斗目标,也是围绕农牧业来说事:一户人家1头大牲口,人均9亩林草、800斤粮、5只羊。

  民国时期,当地还曾靠种植烟土来获取收入,但建国后发布了禁烟令,光是靖边县就铲除烟草698亩。

  榆林的经济,在陕西省的十大地区中,长期排名倒数。

  也不是没有改变的机会。1953年8月,榆林神木县下了一场大暴雨,冲开了地面上的明沙,露出里面黑色的煤层,厚达11尺。当时就有人呼吁进行勘察,但没有引起政府的注意。

  那时,中国整体还是个农业国家,对煤资源的认识不深,就这样错过了。

  农民们把大块的煤炭用来盖厕所、垒猪圈,最高的价值利用,是在冬天取暖。

  这一等,就是三十年。期间,社会运动与自然灾害交织,饿肚子成了常态。当地青年路遥就深有体会,上学时,为了吃一口白馍,曾在同学的嘲笑中学狗叫。

  改革开放后,榆林像中国一样,迎来了转折时刻。经济建设需要能源支撑,资源开始被重视。

  1981年,为详细勘察陕西煤炭的储藏情况,煤炭部185队开进了榆林。这支队伍早在1958年就成立了,为响应三线建设,曾在陕南汉中地区寻找矿产。

  花了十年时间,每人走的路,可以绕地球三圈半,还是没找出一个大煤田。就像一个工程师所说:“十年弄了一千万吨劣质煤。”

  方向不对,付出再大的努力,也是徒劳。一个地区的经济命运,像人一样,也是需要机缘的。

  当地质队在沙漠里忙碌时,刘局长在北京也取得了进展。胡耀邦把榆林要求开采煤的材料,转给了主管经济的谷牧副总理,请他考虑照顾下老区,让出口点煤。

  不久,国家计委在拟定1982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计划时,给了陕西省10万吨出口煤的指标,并特别注明:其中包括榆林3万吨。

  这是榆林的煤碳,第一次走出国门。

  1982年底,185队的勘察工作完成,预测神木府谷等地储藏有877亿吨煤,并且还是低灰高发热量的优质煤。

  榆林的煤炭资源,终于有了官方数据,得到认可。

  1985年,横山县又勘察出大型煤田。国家这下终于兴奋了,中央领导不断前来视察。原计划用五年时间准备后再开发,改成了立刻上马。

  为了建一个特大型煤炭基地,国家专门成立了华能精煤公司,首先进驻神木县的大柳塔镇,这是榆林能源开发的起点。在这之前,它有个称号,“光棍村”。

  如今,榆林已探明的煤炭储量1660亿吨,占全国12%,而预测储量是6940亿吨。在这片仅4万多平方公里的地区,54%的土地都含煤。1个榆林,相当于50个大同,100个抚顺。

  因此也收获了一个称号——“中国的科威特”。

  1980年,榆林地区的GDP只有4.11亿元,有了资源,到1992年就增长到21.68亿元。

  本来以红色文化著称,最终将因黑色资源致富。

  不过,那时候煤炭资源被国家重点把控,市场没有放开,也卖不起价。普通老百姓的生活虽有改善,但没有大的改变。1992年,榆林的人均收入是630多元,而全省是1660元。

  榆林人真正要富起来,还得再等十年。

  02

  天亮之前,往往有一段晦暗时光。

  90年代中期,受亚洲金融危机影响,煤炭行情转衰,一车煤还不到5块钱。很多煤老板欠了一屁股债,过年不敢留在家里。实在熬不过去的,只有把煤矿卖了。

  那时他们地位也低,别人介绍时,都说是“开煤窑的”,一脸鄙视。

  1996年,胡志强进入神华集团,担任项目处处长。而这个集团的前身,正是成立于大柳塔镇的华能精煤公司。

  这是胡志强与榆林发生的最初联系。

  在国企待了5年后,2001年,他调任陕西咸阳市担任副市长,正式踏上仕途,人生通往新的阶段。那一年,他37岁。

  不久,榆林煤老板的命运也开始了转折。

  2002年,很多煤矿主一觉醒来打开门,发现外面站着一堆人,吓得反手把门又给关上,还找重东西顶住,以为又是讨债的人来了。

  门外的人,咣当敲门,大声喊着:我们不是来要钱的,我们是来给钱的。

  原来,煤炭突然走俏了,各地老板提着大蛇皮袋的钱来购买,有多少买多少。

  一个重要原因是,发改委在2002年解除了对电煤价格30块钱一吨的限价,让其进入市场调节。再加上入世后,国内经济发展对煤炭的需求增大,导致煤价以疯狂的姿势往上窜。

  每吨售价从以前的60元飙到600,而正常的生产成本是90元左右,能净赚510元。拿一个年产20万吨的中小煤矿来说,年总利润就能达到1.52亿元。

  煤炭行业由此进入“黄金时代”,不,“黑金时代”。榆林经济终于迎来翻身机会。

  在神木县流传着一个故事,一个十年前给村子的集资煤矿投了5万元的老头,突然拿到了600万的分红。他不敢相信银行存折上的数字,把所有钱都取出来看一眼,然后再存回去。

  这个故事也可以用在高乃则身上。1995年,他用搞工程挣的钱,买下了府谷县一座煤矿的经营权。煤炭市场疲软,原来的煤老板都急着出手,他却大举买入。

  他有一句名言:没有几个人是因为胆小发财的。

  1998年,他组建了陕西兴茂侏罗纪煤电有限公司,开始规模化发展。那一年,他也是37岁。

  等到2002年煤炭行业起势时,像他这样有基础的煤老板,赚钱就太容易了。甚至不用真正去挖煤,只要倒腾煤矿的股权,瞬间也能获利几千万。

  大柳塔镇上到处是操着全国各地口音的人,拎着钱想入股煤矿。这导致银行取钱困难,需要在门口排两天长龙,才有可能取到。

  铁道上,拉煤车12到16分钟一趟,一列火车有80个车皮,一个车皮60吨煤。当地人形容说:简直就是在拉钱。

  老百姓看到这架势,也放下锄头和羊鞭,四处集资去挖煤,“大家都疯了,所有人都在入股炒煤矿,田里的活儿都不干了。”

  不到一年时间,只要和煤矿沾边儿的家庭,都买了小车。最次的也是桑塔纳。

  有个穷汉子,本来是个连老婆都讨不起的光棍,想买个煤矿,签了协议约定一周内缴清90万。过了两天,这个矿就涨到了6000万。

  公务员群体也很兴奋。2005年,榆林市委某部门的一个工作人员,突然发现自己工资单里面多出了300元。财政有了钱,公务员的工资就涨了。

  2000年,榆林的GDG在全省排倒数第三,仅好于铜川和商洛,但2002年后一路向上跃进。2005年开始位居第二,仅次于省会西安。

  有了钱,生活也悠闲起来。一个西安人来榆林旅游,早晨发现市民们在塑胶跑道上锻炼,禁不住发出一句感慨:“榆林人皮真硬”。翻译过来的意思是:实力强。

  榆林人是典型的北方性格,耿直豪爽。有段时期,在榆林的记者无数,真假都有,煤矿要是出了事,都去采访。不管记者真假,煤老板大都会承认。

  同时也愿意和记者交朋友,送钱送物,目的是希望下次别曝光。

  这和陕南不一样,事主会到处托人打招呼,却不肯“出血”,陕西话叫“干指头蘸盐”。

  一句话,腰包决定态度。能用钱摆平的事,都不是事。

  以前,榆林年轻人最好的出路是考大学。但是很多人大学毕业后,回家一看,当年的学渣同学,有的都开上了上百万的车子,而自己在西安只能找个两三千块钱的工作,落差特别大。

  不但榆林,整个中国发生的变化,都超出了所有书本上能得到的经验。

  03

  有钱人的生活到底有多疯狂,请从煤老板的身上找一找。

  2011年,建设部发布过一份《中国民间资本投资调研报告》:在煤矿资源集中的神木、府谷两县,人口共71万,而亿万富豪多达4000人。榆林市的亿万富豪则超过了6000人。

  有钱怎么办,那就买买买呗。

  陕北方言鼻音重,听起来很土。曾经陕北人到西安逛街,服务员听到他们说话都不愿搭理。自从榆林富了之后,陕北话就成了高端洋话。服务员一听这口音,脸上的微笑就多了几个甜度。

  榆林人到西安买房子,和上街买菜一样:你给我捎上两套。当时西安房地产市场还没起来,全靠榆林的买主,所以开发商喜欢招榆林籍的女孩做销售顾问,因为能让她们的亲戚来买。

  在榆林人眼里,西安只有两个地方:高新和曲江。因为这两个地方房价最贵。

  一个榆林女人请装修公司去家里设计。人家问她想要什么风格,她只给了四个字:金碧辉煌。

  神木一个姓刘的老板,2010年举办婚礼,从外地空运来二十多辆加长林肯做婚车,并请了众多明星站台。

  还有个老板,陪政界朋友去四川吃火锅,来回打“飞的”,一顿饭花了8万元。

  而高乃则,在2008年成为陕北首富,他到西安开会,自己坐一辆奔驰,后面还带一辆奔驰顶级房车。有人提醒他说西安多得是五星级宾馆,没有必要带房车,他的回答是:

  咱就是阔,就是要让西安人知道咱陕北人有多富!

  有的老板买车不过瘾,那就买飞机。2011年,在中国国际通航大会上,一架商务机的价格是6000多万元。展会刚开幕几小时,两位榆林老板就决定购买,并当场缴纳定金300万。

  问理由,回答说:“因为需要经常出差,买架飞机当代步用。” 到2015年,陕西已拥有私人飞机三四十架。而一架中型私人飞机,每年的使用成本需要1000到1500万。

  榆林只有12个县区,光机场就有7个,这在整个大西北的地级市中都排名前列。

  大部分煤老板本来出身贫穷,一夜暴富后,很多习性还没有褪去,有点分裂。在应酬场合,一顿饭能吃掉好几万,但是回到家里,一粒米掉到桌上,也会捡起来。

  还是许知远老师看得透,他在一篇博客里写道:“他们的出手阔绰,经常是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。”

  一个煤老板,带着记者去参观煤矿。进门的时候,保安恭敬地向车行礼。他突然对记者说:“你知道吗?这么多年,我要的只不过是尊重。”

  这是曾经因为穷而自卑的人,再正常不过的心态。

  转化不安心理的一条道路是,做慈善。

  府谷县启动了帮扶工程,让煤矿企业和贫困村结对子,把煤老板的个人善举搞成有组织的群体行为。

  神木县在境内实行全民免费医疗、免费教育、免费供养孤寡老人和重度残疾人。遥不可及的共产主义理想,似乎在这里实现了。

  2010年,榆林市获得一个称号,“全国最具爱心城市”。网友评论说:我要是有钱,也会是个爱心爆棚的人。

  作为首富的高乃则,也是首善。他给家乡人每家送一栋别墅,屋内家具一应俱全。就像他说过的一句话:“钱少了是自己的,钱多了是大家的,再多了就是人民的。”

  但村民住进去感觉“太不好,很难受”,因为自己还是穷人。

  没多少文化的煤老板,都喜欢给学校捐钱捐物,希望现在的孩子们不要像自己当年那样受苦。但是不少初中生,却在城市里寻找打工机会,问他们为什么不上学,得到一句反问:

  上大学就能挣着钱么?

  04

  置身于黑金的包围中,不少官员不再为人民服务,开始为人民币服务。

  榆林煤炭业兴起时,市长为延安人王登记。2003年,一个老乡找来要项目,送给他85万元,他收下了,买了套房给儿子结婚用,这是他受贿的开始。

  2006年,他调任陕西国土厅厅长,掌握全省资源规划大权,送钱送物的就更多了。

  这些人奉承他:王厅长,以你的能力,应该再升一步呀。这让他望着副省级的位子,眼神明亮。尤其在临近退休时,愿望更迫切,因为提了就能再干五年:

  “陕北男人怎么才算成功?当官要当到省部级,赚钱要过十个亿,我离副省级就差一步之遥了。”

  一个“讲义气”的煤老板高置林,给他拿了5000万。他找了好几个自称是中央高官后代的人办事,但都没音讯。陕北人还是实在,不了解北京托儿口里的唾沫,大都是泡沫。

  2014年,他落马了,副省梦破碎。

  王登记离开榆林后,从国家行政学院空降来一位市长李金柱,两年后转任书记。而接替他位子的,就是胡志强。那正是榆林煤炭巅峰的时候,他从市长做到书记,干了九年。

  这里是他受贿的主战场,8月份,胡志强受贿案在西安开庭,起诉书显示其受贿金额超过1亿元。

  其中,送钱最多的就是高乃则,共计人民币830万、美元24万,以及价值35.65万元的纪念金币一套。

  2010年,因为做慈善的大手笔,高乃则被聘为中国扶贫开发协会的副会长。而会长,正是胡志强的父亲胡富国,曾经担任煤炭部副部长、山西省委书记,以清廉著称。

  《人民日报》在1990年发表过一篇文章《副部长夫人烧锅炉》,说的就是胡富国的老婆,在家属院的澡堂上班。他回应说:“党已经对我够好的了,不能所有的官都让我一家人当了。”

  如果说贫穷会限制想象力,同样,金钱也就能开发想象力。

  2013年,神木县农村商业银行的副行长龚爱爱,被爆在北京拥有20多套房产,折合人民币近10亿元,人送外号“房姐”,是中国第一位因房事出名的人。

  后经证实,她真实的房产数量是41套。

  案子出来,大家不怀疑她能买得起这么多房,毕竟身为榆林人,再多的钱也不奇怪。让人关注的是,她拥有多个户口,这就牵扯到官商勾结。

  吃瓜群众羡慕嫉妒恨:有钱有权,还有分身术。

  给房姐办户口的神木县公安局,多个官员被停职。其实,这在榆林当地算是正常操作,商人为了开公司买房方便,都会找公安局的关系,办理多个身份。

  此事一出,当地有的公安局赶快把之前多开的户口给注销了。这导致用别的身份买房的人,在办产权证时遇到麻烦,引出不少纠纷。

  煤老板再有钱,在官员面前还是得点头哈腰,让他们从心理上对体制始终心存敬畏。钱买不来安全感,身份才重要。

  2008年,府谷县曾搞了个政策,聘请四位煤老板担任县长助理,其中就有高乃则。县政府的说法是,给大老板们一个身份,让他们有自豪感,可以在带动致富方面起到榜样作用。

  但消息传出,一片哗然,被人称为“黑顶官员”。8个月后,只好取消。

  煤老板是没法从政了,但下一代还有机会。

  2010年,府谷县司法局提了位副局长,只有27岁。曝光后一查,原来他初中就辍学了,去了部队当兵。复员回来后,正好遇上家里煤炭发了,父亲和伯父都身价过亿,还是当地的政协委员。

  不用他操心,家里就花钱搞定了高中和大专的文凭,安排他进入政府单位上班,并在金钱的加持下,一路高升。周围人反映:这孩子人不错,低调,就是书读得太少。

  那时候,在榆林,这样的例子并不少,许多年轻的公职人员,每月拿着几百上千元的工资,连油钱都不够,但开的是奔驰、宝马、路虎。

  有的人甚至愿意当临时工,也愿意过上这种朝九晚五的生活。

  这种畸形的生活和心理,何尝不是受传统官本位思想的影响。

  05

  300多年前,榆林人李自成闯进北京,但因为贪图享乐,没有做到戒骄戒躁,最终功败垂成。世事沧海,老乡们的习惯依然。

  2012年,神木成为西北首个GDP过千亿元的县城,甚至超过了陕西汉中、安康等地级市。

  不料,就在同年,国际煤炭行情大逆转,价格连续15个月下跌,直逼成本价。榆林近百家煤矿陆续停产,一个十亿元的矿,很快贬值到两三亿。

  面对追款的压力,煤老板们焦虑不安,纷纷外出躲债。时光,仿佛一夜间倒退回97年。

  大街上的广告栏,贴满了“紧急售房”的小广告,那是老板急需资金,不得不卖掉房产。

  煤炭“黄金时代”就此落幕,为期十年。

  连带效应也开始出现。2013年,神木县发生了“张孝昌集资案”,涉案资金高达100多亿元。

  张老板年轻时曾经给豆腐坊送过黄豆,算是和高乃则同行。后来学了银器加工手艺,在神木开了家金店。煤老板涌现后,喜欢穿金戴银,他的生意也就好起来。

  发财后,他拥有六辆豪车,家里三个保姆,每月工资能开到8000元。他随身会装两种烟,软中华和23块钱一盒的芙蓉王。见到领导、老板就递软中华,自己抽芙蓉王。

  人一旦有钱了,就想钱滚钱,张孝昌瞅准这个机会,干起了集资。

  当时银行的月利率为0.7%,他能给到3%,诱惑了上千散户把钱贷给他。

  他从银行贷了4亿,加上民间集资,买了3吨黄金,然后拿黄金做质押,再去银行贷了4亿。等于自己一分钱不出,就拿到数亿资金。刘谦老师在他面前,都得叫师父。

  但,就是这么成功了。那时“房姐”龚爱爱还是银行的副行长,就经手贷给他1.2亿元。

  一部分钱,他转手以5%的月利率,放贷给需要资金周转的煤老板;一部分用来炒黄金白银。

  因为自己有钱,也能给别人赚钱,当地人称他为“财神”。

  英雄都是时势造出来的,一旦时代变了,财神也就变成了瘟神。

  随着经济下滑,煤老板还不起钱,金银价格也下跌,张孝昌的黄金帝国崩塌。

  此时,听说县委书记要调任榆林市当秘书长,上千人聚集到县政府门口,苦苦挽留。不是说他政绩干得好舍不得,是要他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再走。

  书记叫雷正西,爆雷的雷。

  他在任上曾公开表示,支持民间借贷,导致神木街头巷尾都是投资公司和典当行。不少公务员也投身其中,成了集资大户。

  县组织部出来解围,说雷书记升任市委秘书长后,仍兼任神木县委书记。但没过几天,正式任命下来,他还是走脱了。

  秘书长一职虽然是市委常委,但和手握重权的全国百强县县委书记相比,是升是降,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。

  人,是留不住的。只有瘤,才割不掉。

  神木县的经济,经此折腾,GDP又跌倒千亿元以下。

  知乎上有个问题:“中国城市有什么让你感到了恐怖?”点赞最多的一条回答是:鄂尔多斯和神木,曾经富裕如迪拜,一夜之间变鬼城。

  06

  这几年,热搜和头条里不再有煤老板的影子,但沉默处在悄悄发生变化。

  从2016年开始,经过“去产能”的调控,榆林的经济开始缓过来。随着煤炭价格回升,运煤车重新在高速公路上排起长队。城市里一度冷清的宾馆也热闹起来。

  榆林的整体经济水平,依然稳居陕西省第二。2018年的GDP是3848亿元,但人均GDP11.3万元,位列全省第一。神木的GDP也从2017年开始,重回千亿元之上。

  转型升级见到效果,一哄而上的挖煤场面看不到了,中小煤矿纷纷被改组到大集团手上,煤炭行业进入大煤企时代。

  煤老板的故事,成为往事。

  他们要么入股大集团,要么退出这个行业,要么在失败之后,继续过着普通的生活。

  但是曾经在黑色旋风中浸染过的身体和灵魂,再怎么掩饰,终究会展示出应有的面目。

  2018年6月,前市委书记胡志强落马,成为榆林地区落马的最高级别官员。几天后,高乃则被带走调查。

  到了10月份,高老板又回来了,参加了公司的会议。消息传出,有网友评论说:因为有人进去了,所以他才回来了。

  榆林的事情远没结束,去年11月,陕西省委第六巡视在那里呆了两个月,给的意见是:市纪委自身不过硬、执纪不严格,矿产资源领域腐败问题尚未“破题”……

  今年以来,陆续有官员被查,比如市人社局原局长张小明、市能源局原局长秦林惠、市住建局原副局长柳锦明......看似官不大,但都是实权位置,哪能不沾油。

  就像煤炭开采过后,恢复自然生态需要时间一样,榆林的政治生态重建,也是任重道远。

  回顾榆林的崛起之路,大开放带来大开发,大开发带动大发展,大发展产生大问题,而解决问题的唯一道路,就是继续进行大变革。

  榆林人的穷苦日子延续了几千年,而富起来不过二十年。是煤炭,让他们打开了通向外面世界的道路,未来还是得在这条路上,寻求转型,摆脱掉那些落后粗放的印迹。

  路遥《平凡的世界》中,农村青年孙少平,在告别呆了两年的原西县城时,深情地说了这么一段话:

  你曾打开窗户,让我向外面的世界张望。你还用生硬的手拍打掉我从乡里带来的一身黄土,把你充满炭烟味的标志印烙在我的身上。

  老实说,你也没有能拍打净我身上的黄土;但我身上也的确烙下了你的印记。可以这样说,我还没能变成一个纯粹的城里人,但也不完全是一个乡巴佬了。

责任编辑:张伟